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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斯科日记

　何振梁

莫斯科 2001年7月13日（五）晴

　　决定命运的一日。拉开窗帘，红日高照，或许这是个好兆头。

　　早餐时遇列支敦士登委员诺拉公主(S.A.S. la Princesse Nora de Liechtenstein)。5月访问马德里时，西班牙委员、西班牙奥委会主席戈耶奈切(Alfedo Goyeneche)曾允诺，西班牙三名委员都将支持北京。诺拉公主虽是列支敦士登委员，但其丈夫是西班牙人，现在马德里居住。据萨马兰奇的好友、巴塞罗那银行家罗德士((Leopoldo Rodes)告，诺拉公主也将与西班牙委员一起支持北京。我想我当面请她支持，以示对她的尊重，较请西班牙委员代劳更有利于争取她，于是在寒喧后请她支持北京。她允予考虑，未作承诺。但感觉她比北京上次申办时，态度热情得多。

　　又遇瑞士委员法塞尔(Rene Fasel)等人。法塞尔要我不要紧张。我知道他将支持巴黎，于是笑着说，"我因你而紧张"，我请他在巴黎出局后支持北京。法塞尔允予考虑。看来对他这一票不必抱希望了。

　　猪谷把我拉在一边说，大阪出局后他将支持北京。我紧握他的手，表示感谢。

　　我担心尼科拉乌不稳，找他谈。果然他想在前两轮支持伊斯坦布尔，因为埃尔戴姆是他好友，但他第三轮即投票给北京。我不便勉强，因为他同埃的友谊确实非同一般。但我请他在第三轮即支持北京。最后同他达成协议，第一轮之后，他投票支持北京。

　　与朝鲜委员张雄(Ung Chang)同桌吃早餐。他对北京能否胜出不如别人乐观。他说，现在的形势是50比50，北京可能要到第四轮才能胜出。他说不过今日对西方人来说是黑色星期五，这对北京有利。我觉得他似乎过于相信巴黎、多伦多的宣传攻势，但只要他支持北京就行了。我没有表示不同意他的判断，而只说，因此他的支持对北京十分重要。

　　离餐厅时遇卢森堡委员亨利大公。他主动说，"我将想着你"。这句话证实了昨晚吕圣荣提供的消息，也是让大公所说"道义"支持的落实。

　　8时45分，112次全会开始。自上次全会以来，3名委员逝世：加拿大委员莱瑟伦((Carol Anne Letheren)、牙买加委员布里奇(Anthony Bridge)、阿尔及利亚委员泽尔吉尼(Mohamed Zerguini)。因病缺席2人：比利时委员梅罗德亲王(Prince Alexandre de Merode)，捷克委员查斯拉夫斯卡(Vera Caslavska)。国内被囚2人：印尼委员哈桑(Mohamad Hasan)，科特迪瓦委员帕勒福。

　　第一副主席阿妮塔宣读执委会关于萨马兰奇卸任后安排的建议：国际奥委会终生名誉主席，奥林匹克博物馆基金会主席，收藏家委员会主席；将列席全会和执委会。
全场鼓掌通过。萨马兰奇致词感谢，指出自己任主席21年，即将卸任。新主席或执委会如需要，愿随时接受咨询，但不干预新领导的工作。

　　会议间隙中，阿维兰热过来对我说，他与葡萄牙委员贝洛谈了，贝洛支持北京。这样北京又多了一票。

　　又与韩国委员李健熙（Kun Hee Lee）打招呼，请他支持。他表示，一定支持北京。

　　萨马兰奇派他的秘书安妮(Annie)来问我"北京"两字如何准确发音。北京的外文拼音是Beijing，但根据西班牙语的发音习惯，j 的发音是 h，所以西班牙人很容易把北京说成是北"兴"。为此我根据西班牙语的发音习惯，把北京的拼音在"j"前加了一个"d"，成为Beidjing，使萨马兰奇能准确发出北京的拼音。我想，这个小插曲是否说明萨马兰奇已认为北京会胜出，而为宣布投票结果而作准备呢？
9时半各候选城市陈述开始，首先是大阪，由日本委员冈野(Shun-ichiro Okano)主持。他介绍代表团成员后即由一个12岁的韩裔少女用小提琴奏"奥林匹克颂"。他们陈述的主题是"体育的天堂"还有"心和心的交流"。

　　大阪陈述后的提问部分，仅摩纳哥委员阿尔贝王储(S.A.S. le Prince Hereditaire Albert de Monaco) 和俄罗斯运动员委员波波夫(Alexander Popov)提了问题。一为有些场馆远，能否改。另一为有无地震。姆巴伊提的是向所有5个城市都应直截了当回答"是"或"否"的问题，即奥运会期间是否无保留地只执行奥林匹克运动反兴奋剂法典。

　　接着陈述的是巴黎。巴黎来了若斯潘总理(Jospin)，市长德拉诺埃(Delanoe)及足球明星齐达内(Zidane)和两名受益于法国帮助的非洲女运动员及一白人残疾运动员。他们用了五个短片，先由一女性为串线，另外一些以一个黑人老人及一男孩为串线。他们陈述强调的是"城市中的运动会"，突出"自由、平等、博爱"在体育中的体现等等。陈述后的提问除姆巴伊外还有阿尔贝王储，哈萨克斯坦运动员委员斯米尔诺夫(Vladimir Smirnov)，乌克兰运动员委员布勃卡，希腊委员费拉勒托斯(Nikos Filaretos)。

　　第三个陈述的是多伦多。3名印第安人击鼓舞蹈着进场。克里蒂安总理(Chretien)到场，陈述中心是"肯定是运动员的运动会、为运动员的运动会"。还有一黑人女少年唱歌。内容很活泼。在陈述人的选择方面突出了其多元种族。提问除姆巴伊外有阿尔贝王储，瑞典委员古妮拉，美国运动员委员斯特维力克(Robert Ctvrtlik)，几内亚委员迪阿洛(Alpha Ibrahim Diallo)。迪阿洛提出多伦多市长发表了侮辱非洲的言论之后，有何改进措施。这是一发重炮，使多伦多十分被动。

　　与北京代表团的同志一起进午餐。话题是对上午三个候选城市的陈述的议论。有人觉得，这三个城市都穿插了一些表演，形式比较活泼，可能会在委员中留下好印象。我根据我所了解的委员的心理，认为这些花花梢梢的内容，不会引起他们多大兴趣，委员们判断的主要依据是陈述的内容是否翔实而重点突出，承诺是否切实可信，态度是否平实可亲。所以，我觉得我们不必受上午多伦多等城市的影响，按原计划做好我们自己的陈述就可以了。

　　匆匆吃完午饭，赶紧准备下午我们的陈述，又背诵了两遍我的陈述稿。本想换上北京代表团陈述时统一穿的服装，但不甚合身，决定穿上自己的深色西服，系上中国奥委会的红领带。

　　2时3刻，我们在会场前的大厅集合。陈述人共9人，李岚清副总理、刘淇市长、袁伟民局长、王伟秘书长、楼大鹏、杨澜、邓亚萍和杨凌两名运动员、还有我。此外，另外的两位国际奥委会委员吕圣荣、于再清以及将一起坐上主席台的两位专家屠铭德和廖秀冬也在一起站成一排准备入场。各国记者以及北京来的观察员纷纷为我们照相，留下这可能是历史性的瞬间。我们则充分显示乐观、开放和自信。3时差5分时，国际奥委会秘书长兹瓦费尔夫人引导我们进入会场。北京申奥代表团在全会主席台右侧的台上就座。观察团则坐在会场内委员席的左侧。丽娟和委员夫人们以及其他旁听者坐在观察团的后面。3时整，萨马兰奇向北京代表团表示欢迎，然后陈述开始。

　　按照事先的设计，我们的陈述以英语为主，但适当使用法语，以照顾只说法语的委员。我应该用法语开场。但是，我走上讲台，脱口而出的却是"Mr. President, dear colleagues"，不得不赶紧又补了一句："M. Le President, chers collegues"，然后以法语继续讲下去。好在谁也未注意到我的重复。

　　我做北京陈述中的最后发言。我以英语开头，说："不论你们今天做出什么决定，都将载入史册。但是，只有一种决定可以创造历史。你们今天的决定可以通过体育运动促使世界和中国拥抱在一起，从而为全人类造福"。我为自己的这段话而激动，也感觉得到委员们静悄悄地在体会这句话的深刻意义。最后，我说�"如果你们把举办2008年奥运会的荣誉授予北京，我可以向你们保证，七年后的北京，将让你们为今天的决定而自豪。"

　　我刚说完"谢谢你们"，会场里立即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掌声中听到有一位女士从旁听席上大声喊"Bravo!(棒极了)".我悄悄地舒了一口气，可以说，我们9个人的口头陈述已在委员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接着是第三部短片，这部片子以磅礴的气势，絢丽的色彩，充满人情味的画面，令人不得不为之倾倒。短片的点睛之笔是以歌剧《杜兰多》《今晚无人入眠》的歌声为配音，使短片在高潮中嘎然而止，另人回味无穷。张艺谋的这部短片是成功的。

　　最后按惯例是委员们的提问。摩纳哥阿尔贝亲王、德国运动员巴尔、巴基斯坦委员阿里(Syed Shahid Ali)、意大利委员贝斯康迪、匈牙利委员阿扬(Tamas Ajan)、泰国委员纳特(Nat Indrapana)、墨西哥委员阿科斯塔(Ruben Acosta)、塞内加尔姆巴伊等共提了10个问题，涉及环境治理、交通、反兴奋剂、语言服务、场馆等等。这些问题都是预料之中的，有的则是委员在提问前已经同我们打了招呼，所以答案都有了准备，我请袁伟民、屠铭德、廖秀冬、王伟、楼大鹏先后作了回答。通过答问，我们更充分地阐述了我们对有关问题的安排和解决措施。

　　萨马兰奇感谢北京代表团的陈述，由兹瓦费尔秘书长送代表团离开会场。
最后陈述的是伊斯坦布尔，实际上那时谁都没有多少兴趣听他们的陈述，没到规定发言时间结束他们就草草收场了。

　　会间休息时，波兰委员泽温斯卡(Irena Szewinska)过来对我说，"你的话发自内心，直接打动了我的心。"都灵冬奥会组委会副主席埃弗琳娜(Evelina Christillin)说，"你讲得太好了，'棒极了'就是我忍不住喊出声来的。"萨马兰奇主席的女儿、西班牙委员皮拉公主(S.A.R.l'Infante Dona Pilar de Borbon)、科威特委员阿赫迈德(Cheik Ahmad Al-Fahad Al-Sabah)、意大利委员贝斯康迪、瑞士委员霍德勒(Marc Hodler)纷纷来握手祝贺。甚至法国奥申委主席贝贝阿(Beber)也来祝贺。澳大利亚委员高斯珀(Kevan Gosper)说，"你十分出色，你们的陈述也出色。"新加坡委员黄思绵(Ser Miang Ng)说，"听完你们的陈述，我邻座的一位委员就说'北京胜了'。"从这些委员的热情祝贺中我预感到北京申办成功已是大势所趋。返回会场后，德国委员巴赫对我开玩笑说，"好莱坞要同你签合同了，你演得太好了。"我也笑着说，"你错了！我不是演员，只是说出自己心里的话！"

　　(在申办成功后，国内的报纸上全文登载了这篇当时曾打动了许多委员的讲话。有一次我遇到了一个不认识的人，他高兴地当面全文背诵了这篇陈述词，令我激动不已。）接着是维尔布鲁根(Hein Verbruggen)代表评估委员会的报告。然后是表决。
这次投票是第一次在全会上使用电子表决器，用这个办法，不用两分钟就可以知道投票结果。由于大家还不熟悉这种电子表决器的使用，特别是有的委员已经年迈，为防止出错，在正式投票前，总干事卡拉尔请大伙先进行一次投票演练，只不过按钮选择的不是候选城市的名字而是几种颜色。有趣的是，演练时得票最多的是位于第四的黄色按钮，似乎是北京获胜的预兆。因为按抽签决定的顺序，北京是第四。演练之后是正式投票。
　　
　　监票人为姆巴伊、巴赫、埃里扎尔德。第一轮后，姆巴伊没有把装有表决结果的信封封上就交给了萨马兰奇，这意味着还没有一个城市获得半数以上的多数。主席宣布大阪出局。接着就是第二轮。表决结束后，我看见三名监票人都在写明表决结果的纸上签了名，套入信封。姆巴伊封上信封，三人一起起立，走向主席台。我对自己说，北京成功了。他们三人经过我时，都向我眨了眨眼。接着萨马兰奇走向讲坛宣布，他走过我身后时，轻轻地点了一下头。这些都是成功的预告。我激动地看着萨马兰奇打开信封，他庄严地向全世界宣布2008年第二十九届奥运会举办权授予北京。

　　终于成功了！会场里几十名委员纷纷走上主席台与我握手、拥抱，表示祝贺。吴经国更是泪流满面地抱住我说："中国人百年来的梦想实现，咱们的愿望实现了。"我也禁不住流泪。萨马兰奇也来祝贺。在北京举办奥运会是他多年的心愿，但他却提醒我，"咱们以英国的方式来祝贺。"我知道，此时此刻他反而不愿意过分流露他的高兴之情。上台来祝贺的排了长长的队，所以连萨马兰奇与刘淇、袁伟民签署"城市合同"的仪式我都未参加上。

　　离开会场，急于见到丽娟和代表团的成员。丽娟已在会场外等着我。她眼睛里含着泪水，满脸激动的表情。我们一起去与代表团会合，大家兴奋不已。把中国人传统的矜持甩在一边，见到谁都互相握手拥抱互贺。周围也不知道有多少架照相机不断的闪闪发光，拍下这历史性的时刻。

　　晚8时参加国际奥委会和北京申办委员会联合召开的新闻发布会。国际奥委会总干事卡拉尔先代表国际奥委会致贺，然后回答了问题。接着是刘淇、袁伟民讲话和回答问题。有记者问我的个人此时此刻有何感受。我说："我为我的国家而骄傲，为我的人民而自豪。"

　　然后赶去使馆，出席奥申委的招待会。使馆大门外，当地华侨锣鼓喧天庆祝申办成功。宴会大厅挤满了人，估计不下400 - 500人。从国际饭店发出的大轿车共11辆。这些大轿车都是俄罗斯奥委会副主席柯兹洛夫斯基(Kozlovski)事先准备好，北京一成功就马上调来饭店。国际奥委会四位副主席以及萨马兰奇的女儿玛丽亚特里莎(Maria-Teresa,代表她父亲）等等众多委员都来祝贺，包括卢森堡的委员亨利大公、摩纳哥委员阿尔贝王储等。

　　国际奥委会第一副主席德法朗兹代表萨马兰奇出席了在使馆举行的庆祝会并在会上热情发言表示祝贺。李岚清副总理情绪高昂，宣读了江泽民主席致萨马兰奇主席的信。江泽民主席在信中感谢国际奥委会选择了北京，再次许诺中国政府对办好北京奥运会的支持。

　　从使馆庆祝会回到饭店，已是深夜，兴奋使我和丽娟忘记了还没有吃晚饭这回事，心里静不下来，久久地沉浸在无边的欢乐当中。打开电视，CNN已在播放上百万北京民众在获悉喜讯后在街头狂欢庆祝的热烈场面。在莫斯科、在北京和国内各大小城市、在全世界各地收听投票结果的华人当中，"今夜无人入眠"。此情此景，真是终生难忘。